国青之殇：为什么永远抢不到篮板球？

在经过美化的修辞下，中国U19国青以两连胜结束了2025年的世青赛之旅，假装讲述着一群年轻人在世界大赛舞台上先抑后扬，终于找到赢球办法的故事。

甚至，如果想包装得更精巧一些，还可以像2002年中国男足一样，当年国足不过是在小组中分到了冠军巴西、季军土耳其，本届世青赛中国队所在的小组，可是全部三个对手都打进了赛事前五名，而在八分之一决赛淘汰中国队的，正是另一支排名前五的球队新西兰。

但中国篮球如今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粉饰太平。当本届比赛真正结束，我们理应回溯的是这支球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们又经历了一次低于预期的世界大赛？

从本届世青赛小组赛开始，国青的比赛内容就暴露了诸多问题，进攻思路陈腐、联防比例过高、篮板长期失守等痼疾始终困扰着中国国青，这也使得国青主帅曲绍斌面临了不少诘难，从过去几个月他带领球队是怎么练的，到此前中国篮协这教练是怎么选的，都成为了球迷之间热议的话题。

在这两个话题中，第二个问题是相对容易解答的：曲绍斌是通过公开招聘，在2024年成为了当时U18国青的主教练，在率队打进亚青赛前三，拿到这张世青赛入场券后，他成功留任至本届世青赛结束。

中国篮协是在2024年4月1日公开发布的“关于选聘国家U18男篮主教练的通知”，而在这份公文中关于候选教练的任职条件，除了遵纪守法等基本条件外，核心规定是这样写的：“1、具备高水平的实践经历和业务水平，在省（区、市）青年队、俱乐部青年队或一队担任主教练并取得过中国篮球协会主办的赛事比赛前六名；2、曾经担任过国家、国奥或国青、国少教练员两年以上；3、拥有中级以上教练员职称，获得中国篮协颁发的教练员岗位培训中级班证书和继培班结业证书”——但篮协也特别注明，这三项条件只需要满足两个即可。

曲绍斌满足其中的第一条和第三条，但此前并未有过国家级队伍教练员的经验，因此他在2024年6月履新上任后，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也表示，“我也没想到会成为主教练，因为在报名的人里可能我是最年轻的，我也没有国字号的执教履历。”在他的理解上，他2009年就因为伤病从职业球员身份退役，随后转入广东队青训体系，长期担任广东青年队主帅期间，培养出了不少日后蜚声海内的球员，如胡明轩、徐杰、杜润旺、刘传兴等等，所以他认为自己被篮协看重的是他培养和输送人才的能力。

但作为一支国家集训队的主教练，培养人才的方式可能不再是日复一日地纠正技术动作，而是教会球员如何正确地比赛，并且带领他们取得更多的胜利，在这一点上，从亚青赛和世青赛都让曲绍斌受到了不小的质疑。

篮协在他上任之初就定下了亚洲前三，确保世青赛名额这个指标，但在2024年U18亚青赛上，如果不是队长段睿骐大心脏地面对日本投进绝杀，中国国青就已经将被关在亚洲四强门外。涉险“过关”后，曲绍斌能够带队来到瑞士，但中国男篮的比赛却暴露了更严重的问题。

为什么擅长挡拆，并不太会低位攻坚的郇斯楠，总是被赋予低位单打的工作？为什么国青的联防屡屡被打穿之后，还在坚持单一防守套路不做调整？为什么朱正、陈家政、郇斯楠等球员登场效果明显更好，但他们的出场时间却不能拉满？这些问题，除了曲指导本人外，可能没有人能给出具体的回答。

但或许我们可以稍作讨论的是另一件事：如果曲绍斌不适合，或者说，过去几届国青国少出征世界大赛时，几乎没有哪位教练赢得过一致首肯，那究竟什么样的教练才是最适合中国国青的？在这个岗位上国青尝试了许多不同的人选，其中有张劲松、李晓勇这样球员时代功勋赫赫的名将；也有韩登、曲绍斌这样在地方年轻队曾经取得过巨大成功的教练。但在他们纷纷经历了国青主帅岗位的历练后，并没有哪个成为了标准的正确答案。

事实上，这个问题可能不仅我们找不到答案，放眼世界篮坛也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典籍。本届世青赛16强中，仅有加拿大、瑞士两支球队聘请了外籍教练，亚军德国队的教练阿兰·伊布拉希马季奇虽然出生在塞尔维亚，但14岁就已经移民德国，已不应将其纳入外籍教练行列。外籍教练在世青赛的使用比例，显然和成人世界杯相比还有天差地别。

不仅如此，因为每个国家青训政策不同，球员培养体系不同，甚至对待世青赛的态度也大相径庭，比如本届世青赛法国队就有很多适龄球员备战NBA选秀而缺席，这样的大背景下，中国篮协将问道于何处，下届比赛又将选择什么样的教练，恐怕仍是未知数。君不见约旦队教练席上，我们的老熟人，他们的国宝级球员道格拉斯和阿巴斯西装笔挺，却无法改变约旦队在整届比赛叨陪末座的命运。

曲绍斌并不完美，但他也绝不仅仅是本届世青赛中国队唯一的问题，尤其在抢不到篮板球这件事上，所有的球员都理应承担责任。

在本届世青赛上，中国国青的篮板球已经差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根据K8网站提供的数据显示，国青本届比赛场均35.9个篮板排名所有球队倒数第二，但这还不足以显示国青的篮板有多么糟糕，事实上本队场均9.1个篮板、对手场均22.7个进攻篮板这两项数字均为赛事最差——所有16支球队中，场均进攻篮板不上双的球队只有一支，场均丢进攻篮板上20个，也只有一支队伍，很遗憾，这支队伍都是中国国青。而场均篮板数比中国队更低的斯洛文尼亚队，他们每场比赛只让对手抢9个进攻篮板，排名所有球队第一位，你可以说他们的篮板球比较偏科，在进攻端缺乏竞争力，但他们的篮板保护习惯显然高过中国队太多，更何况在对阵中国队时，双方的进攻篮板比依然是触目惊心的6比17。

篮板球失守的背后，是能力问题，意愿问题，同样还有习惯的问题。

相信无数球迷都还记得，2019年本土世界杯，中国队在对波兰那一战憾负后，小组最后一场比赛对阵身材矮小的南美队伍委内瑞拉，结果当场比赛双方进攻篮板比是20比10，总篮板数对比则是49比28，中国男篮大败亏输了21个篮板球。多年过后，在中国篮球的年轻一代身上，这样的问题不仅没有消退，还在愈演愈烈。

本届世青赛上，中国国青的内线高度并不差，12名球员中有一半的身高在2米05以上，但在这样一套班底联手之下，中国男篮的进攻防守篮板率却依然排名赛会倒数第一，其中尤其是防守篮板率仅有54%，放在任何一项赛事中，一支球队只能抢到54%的防守篮板球都是匪夷所思的数字——对手接近一半投丢的球都能取得再次进攻的机会，我们该如何才能赢得比赛？

篮板球对于一场篮球比赛有多么重要，连30年前的业余爱好者井上雄彦都早已阐明。它可能是篮球运动里最基本的工作，也最缺乏观赏性，但却代表了球员们比赛中的基本意识和求胜意愿。近日在一场青少年篮球活动上，我遇见了一些最近遭受批评的篮球自媒体朋友，他们被认为此前对球员太多吹捧，导致了这批年轻球员被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事实上在国际赛场根本无法兑现此前的夸奖。但自媒体朋友们也很委屈，“这真的怪我们吗”，的确，球是球员们打的，没有自媒体甲乙丙丁，也会有子丑寅卯来接班吃掉这份流量。

即便没有自媒体，也还有希望签下他们的经纪人，抛出橄榄枝的职业球队，簇拥在场边的尖叫粉丝，也会让处在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子们时常进入虚幻的世界，难以辨明什么才是真实的世界。有太多的年轻球员，如今都深知比赛时场边哪里有摄像机位的存在，他们对着镜头得分、传球、抢断、封盖甚至庆祝，但永远不会进入集锦的篮板球，很多时候就这样被忽略了。

对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球员而言，人生的种种诱惑如潮水一般袭来。正如当年科比和加内特都曾经痛斥崇尚进攻、充满个人天赋展现、场边拥满经纪人的AAU比赛会毁掉美国篮球，生活在如今这个流量至上年代的中国年轻球员，已经面临到了类似的局面。但如果什么样的比赛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世青赛恐怕就理应扮演这样的角色。

赢下羸弱的约旦和粗糙的喀麦隆，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两连胜，和欧洲美洲大洋洲的球队正面对话时，国青球员不仅对抗吃亏，内容单调，并且在比赛习惯上就已经先输一筹。这是一支有能力的国青，在本届赛事的许多单项排行榜上，郇斯楠雄踞封盖榜首，陈家政成为多少年来罕见世界大赛上三分球最准的中国球员，就连饱受争议的后卫杨溢也在整届赛会排名助攻失误比第一。

但年轻球员们需要在漫天“史上最强国青”的声音里，辨明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能更明确要赢得一场篮球比赛，究竟该做些什么正确的事。